“我原谅你亵渎我的话。”
槿微笑着，继续起了她的工作，造设着城镇百态，森罗万象。
因为时光也似乎在她的掌握之中，我感觉只是一个恍惚的时刻，就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而已，一个古意盎然的江南水乡就完美展现在了我眼前，风景如画，仿佛蜃楼幻景。
只是，这如画江南，笼罩在满地的血色和末日般的阴云之下。
“地狱小镇吗？”
展现在我面前的小镇，亭台楼阁胧细雨，红纱漫城乌云垂，意境如同展开的画卷。但是，我很清楚，这个小镇的居民绝不会是善类。
或者说，至此，我完全肯定了之前的猜想。
在找到黑裙女孩所变化成的槿之前，我曾经观察到满镇都是散落的面具和尸骸，且面具崭新异常，仿佛不曾遭受风雨的侵蚀。
那时，我就已经开始怀疑，这个小镇也许不是活人所居。而且，这个小镇，甚至可能并不在人间。
不同的生命，只能诞生在不同的环境中，不同的环境，遵循着不同的规则。人类世界，不可能和鬼神世界处于同一环境中，否则人类历史、社会变迁和现实生活就不可能那么纯粹。
如此，之前散落在小镇中的众多面具，恐怕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饰物，而是真正的，伪装成面具的，居住于此的鬼神之民。
至于那些被火焚烧的军士尸骸，如果我猜得不错，应该就是像我一样，误入此间的军队，忽然遭遇了复苏中的众多面具鬼神，一场恶战之后，全部葬身鬼口之下。
“准确来说，这里还算不上地狱。”
槿优雅的向我伸出了手，手却在半途中伸入了虚空中，摸索一会儿后，从中掏出了一张蓝纹白底狐狸脸的恶鬼面具，轻轻扣在了脸上。
“我，狐神大人，缺个鬼！你愿意做我的鬼吗？”
槿笑嘻嘻地轻轻叩击脸上的面具，渐渐的，她的笑声尖锐起来，本就栩栩如生的狐狸蓝眼忽然灵动，面具上的神情生动的活了过来，随着她的笑声露出了狰狞凶邪的表情。
浓郁的，甜到发腻的栀子花香忽然从槿身上传来，萦绕在我鼻端，气味芬芳到我甚至以为把脸凑近了盛开中的山栀子。
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，沉醉于其中的馨香。
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。
将我拉入这个世界的，是黑裙女孩，她标志性的东西，并不是栀子花香和变化无常的放荡不羁，而是柚子花香和凛冽威严的紫色眼眸。
而我眼前的槿，虽然自称是我的神，并且知道我所有隐秘的事情，但是，她真的就是起初出现在我右眼中的黑裙女孩吗？
“能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吗？”
我向着槿问询。忽如其来的疑点，让我怀疑起了眼前槿的真实身份。
“而且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槿停住了笑声，狐狸面具上清澈的蓝眼睛骨碌碌转动，嘴角咧开，仿佛狰狞邪恶的狐鬼，全无一点女神的仪态。
“多疑，可做不了一个好使徒，你总要相信我，而不是怀疑。”
槿带着狐鬼面具，声音完全走了形，听起来像是夜枭的叫声一样尖锐刺耳，又带着狐狸那滑稽萌态的嘤嘤声。
“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样子，还有，我很讨厌你用槿的样子和我说话。”
我强硬起来，试探着她的态度。
“你不可以见我的真面目，也不可以听我的声音，因为我是神，你是人，你看见我的面容，你就必须死。现在的你，只配看我的剪影，这就是我变成姐姐的样子和你说话的原因。”
“你是神，但我可不是凡人，我是不死之身！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！”
我直接用她对我许下的祝福驳了回去。
“你这是在自寻死路，你再任性，我要生气了！”
槿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意图，猛然对我咧开了嘴，狐鬼面具的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根，狞目厉容，口中犬齿棘刺交错，涎水直流。
她的涎水仿佛含有剧毒，刚暴露在空气中，立即与空气发生了剧烈反应，生出了五彩的毒烟。涎水流到地上，直接将地板溶出了一个个五彩坑洞，坑中毒汁沸腾翻滚，滋滋作响。
我的脸颊忽然刺痛起来，我用手一抹，抹到了满手的鲜血，血液中有五彩的毒汁腐蚀蔓延，在我的手掌中蒸腾起五彩毒烟。
五彩毒烟我仅仅只是嗅到了一丝，就感觉意识都模糊了起来，仿佛整个身体都要在毒烟中融化开来。
“吻！”我立即想到了脸颊中毒的原因所在。一定是槿之前吻我的时候，脸庞沾到了她的口水。
“你想用我的力量反抗我吗？能救你的，就必能杀你。”
槿神情高傲的俯视着我，仿佛在看一个路边的流浪汉，自恃高洁，因而无比傲慢。
我忍住脸颊上的剧痛，缓步向前，走到槿的面前，仗着身高，从物理层面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。
“为什么这么生气？我只是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而已。”
“你会死的！”
“你是神！神是全知全能的！”
“我们才刚刚见面，你不应该死在这里，死在我的面前。”
“凡人皆有一死。”
“我们有过约定，要永远在一起。”
或许是觉得两人的距离太近了，槿无声无息地后退了一步，离开我的身影覆盖之处。她的表情慢慢恢复了宁静，然后，再次伸手探进了虚空中，取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籍。
“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是谁，那就先帮我取个名字吧。”
槿神情恢复平静的瞬间，我脸上的刺痛猛然消失，快的我甚至感觉不到它是如何消失的，就仿佛之前的刺痛只是幻觉。
我接过了书本，只是我不明白，她是谁和取个名字有什么关系。
不过，我已经从她的回答中知道了一些我想要的答案，暂时不敢再得寸进尺，激怒于她了。
书本触手温软，触感仿佛是妙龄女子的肌肤，封面上只是简单的印着一对白金指环，还有书本的名称。
“《祀月见真章》？这本书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？”
槿轻轻叩击着脸上的狐鬼面具，发出笃笃笃的玉石扣击声，节奏轻松明快，犹如一首钢琴乐曲。
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，人类取名字，不都是从各种经典上寻找适合的意辞吗？我的名字也应遵循同样的法则。”
“这和你真正的名字有什么关系？”
我能感觉到，槿在向我暗喻着什么，但我完全不能理解。
“我是神，无形无相无名，因为与你结缘，才有了形象和名字，我的名字，当然由你来取，你给我取的名字，就是我的真名。”
“太扯淡了！”我感觉我的智商受到了槿的试探。
“要相信我，你的神。现在，听我的，翻开书页，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。”
我才不相信这本书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，屏息凝神，缓缓翻开了封面。
第一页，空白。
我翻到了第二页，还是空白。
我又翻开了第三页，依旧空白。
我直接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，居然还是空白一片。
“无字天书？还是？”
我掩住了左眼的视线，只剩下右眼，再次翻开了《祀月见真章》。
一层不知来自何处的紫色纱雾无声无息间浮现，笼罩了我右眼的视线，我再次翻开第一页，上面果然不再空白，有了一行行鬼画符般的文字。
符文般的文字完全没有规律，它们甚至不像楔形文或者甲骨文一样，看上去有某种人工刻意排列的行文，字体有大有小，长短不一，偏偏又像几何图像一样繁复，有着某种文明的气息。
就像是，它们虽然是某种文明的文字，却不是由人类创造的一样。
我一页页的翻了过去，有些烦躁，感觉又她被戏弄了，但当我毫无头绪的翻开一半时，在右眼中不断闪过的符文图形中，我忽然灵光一闪，领悟到了书本真正的阅读方式，于是我重新翻到了第一页。
因为领悟到了符文的阅读方式，它在我的右眼中不再无序，而是有了行文格律的美感。
以人类的行文来看，它当然是毫无规律的，可如果以咒文的行式来看，它就会变成一个个的阵图。
是的，它不是文字，而是咒文。咒文的书写方式，当然不是像人类的文字一样，分成一行行或者一列列，可以由左右或者上下为开端起始阅读。
比起文字，它更像是八卦图，是一环一环的，由一个个环组成符文的含义。它的阅读方式，是从中心到边缘，或者从边缘到中心，以将符文组成规则或者不规则闭环的方式来阅读。
它是一种环形文。
如同八卦一样，中心是太极，环以乾坎艮震巺离坤兑，组成卦象，《祀月见真章》的内容，每一页的中心环，就是开宗明义的标题，外圈无数大大小小的环，就是它所书写的内容。
就像槿所说的一样，它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，第一页的中心写着很平凡的两个字——绪论。
并不是我懂这些环形文字，而是当我懂得这本书的阅读方式后，它主动告诉了我文字的含义。
这本书，是活着的！听声音，还是一个美妙知性的女子！
“所以，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我抬起头，把注意力从《祀月见真章》上集中到了神情自在，一副我很无聊的样子的槿身上。我松开一只手，放到鼻端嗅了嗅，就如我所预料的一样，我闻到了淡淡的女子体香，夹杂着荷尔蒙，让雄性神经兴奋的玫瑰馨香。
“你比我想的聪明得多，我还以为你不会发现。”
槿依然神情淡然，仿佛丝毫不在意我发现了书本的秘密。
“她是人，你把她变成了书！”
手中的书让我感到毛骨悚然，知道它的本质之后，她的体征在我的手中也渐渐清晰浮现了起来，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脉搏在手掌中不断跳动，她的体香也浓郁了起来，在我的鼻端萦绕。甚至，连体重也渐渐回到了她的身上，正在我的手中变得沉重。
“你这样的表现，我很失望。”
不知为何，槿又向着我提起了裙摆，行了一个淑女的提裙礼。
“如果你是为她感到悲哀的话，大可不必。不止是她，我的身上，从裙摆到面具，从指环到怀表，全部都是由“人”所变成的。不只是你，万物都是我的工具，因为不同的用途，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。”
“你的话，让我毛骨悚然。”我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，惊惧让我甚至想把手中的书给直接扔出去。
“万物皆器，人类为了活着而做着不同的工作，从事不同的职业。在你的神，我的眼中，就只是一种种不同用途的器具而已。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？你的眼中，她们被我变成了器物，可在我眼中，她们的样子，从来都没有变过，一直都是那么的可爱。”
槿从我的手中取回了《祀月见真章》，轻轻爱抚，就仿佛一个热恋中的女子在爱抚她的情人，又像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安慰她可爱的孩子。
槿和姐姐一样温柔的神情，让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，然而，她的下一句话，马上又让我的心慌乱的跳动了起来。
“她们和你一样，也曾是我的使徒哦！”
我强抑制住心中掀桌的冲动，强颜欢笑。
“我情愿没有听到你这句话。”
“你不要害怕，你在我眼中，和她们是不一样的，我把你放在和我等同的位置上。”
槿把《祀月见真章》送回了我的手中，示意我继续翻看它的内容。
“你越是了解我，你就和我就越相似。终有一天，你会不再对我抱有迷惑。”
“现在，为我取个名字吧。”
我接过书本，情不自禁的轻抚封面，叹息着安慰书中的女孩。
“不要害怕，因为我也一样，在她面前，我和你是一样的。”
《祀月见真章》在我手中微微颤抖了一下，仿佛回应了我的心情。
“除了神，没有人能逃脱身为器的命运。”
槿像是感觉到了我兔死狐悲的心情，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无比天真烂漫的笑容。
“杉，你们并没有失去自由，你要相信我，我会引领你到群星之上，那时，你才将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。我是你的神，你要相信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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